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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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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春末夏初。

“最後一場球了是不是?承哥給面子, 沒扣殺。那玩意是真接不住啊。”

晚飯時間。

因為最後一節課上了班會課,班主任給了十分鐘放風時間,幾個男生立即擠進籃球場上體育課的班級, 下課時打得正酣, 沒人喊停,等這把結束,校園裏已從喧鬧沸騰中沈靜下來了。

一群十六七歲的男生浩浩蕩蕩朝食堂方向走去,少不了打鬧。

“震蕩運球你就接不住了,加把勁吧二狗。”

“我那個三分球不帥嗎,帥斃了好吧。”

“......那不是三班班花嘛, 幹嘛呢,總往這邊看, 喜歡你啊?”

“真喜歡我啊?那我沖了兄弟們。”

“哎哎, 我怎麽感覺她在偷瞄杭老板......不會是上次偷偷叫住他那個吧?”

一眾人目光落到杭敬承身上。

少年仰仗優越的身形, 經過銀杏樹,跳起來打了下樹枝, 然後一歪腦袋, 看了看不遠處那姑娘, “你們先走。”

樓前栽了幾棵白玉蘭, 少女站在旁邊, 雙手背在身後,手裏的禮物盒被攥得起皺, 掌心沁出細汗。

偶爾偷偷瞄一眼人群中的少年, 迅速假裝看向別處。

然而明明越來越近,少年卻忽然拐了個彎, 消失在教學樓另一端。

少女滿眼失望。

這是, 拒絕吧。

確實是拒絕。

杭敬承是故意的, 他知道怎麽跟女生保持距離——惹不起他躲得起。

在樓上躲著,瞧見姑娘走了,才甩了甩手裏的外套,準備下樓。

教室裏有人。

就在窗邊的位置。

女孩趴在桌上,胳膊墊在下巴底下,前面是封信。

白色的信封。

她半短不長的頭發紮了個小揪,碎發散落眼前,有點迷眼睛,於是歪腦袋用手指撥弄開。

偶爾嘆一口氣。

杭敬承背靠走廊外側的護欄,看了好一會兒。

然後走過去,敲窗——

其實本來只是想逗她開心。陸敏性子一向含蓄內向,他也沒指望能叫她開心,只是想讓她不要再郁悶了,然後她把信給他了。

給他的信。

杭敬承接信時手微微顫動。

甚至忘記叫她去吃飯。

大半年其實沒跟她說過幾句話,他從沒指望過她會在意自己的離開。

記不清當時是什麽心情了,驚訝,開心,困惑?大概是難以置信的驚喜。

只是這份驚喜沒持續多久,就被叢致遠打斷了。

後者堵住他,問也不問就攤開手,叫他把信交出去。

杭敬承冷冷看著他,“別人送我的信。跟你有什麽關系?”

然後叢致遠再三強調那是陸敏給他的信,甚至背出了那封被撕掉名字的信的前幾段。

“本來這東西我多的是,不用跟你要,但是怕你誤會我的小同桌,知道吧。好了,現在不用擔心了,放心地走吧。”叢致遠甩甩信封,跟他揮手。

跳躍,從手指觸到柔軟枝條,到落地變成虛無,只有短短幾個瞬間。

然後呢。

然後杭敬承轉去京市讀書,高考後出國。在Y國讀書的某一天,再次聽到陸敏的消息,是跟叢致遠一起的。

他倆談戀愛了,哎,好像都是你高中同學來著?透露消息的朋友問。

他說是。

是高中同學。

只是他的高中同學。

陸敏站他身前,輕聲嗯了一下,尾音上揚,等待他的下文。

她其實有點摸不著頭腦,以他的性格,不應該在意區區一個前男友。

可是今天又發生什麽了呢?好像沒有了。

杭敬承垂著眼睛,頭頂的白色燈光將眼睫絲絲映在眼瞼下,遮住眸中情緒。

“我的信呢。”

“什麽信?”陸敏問。

杭敬承:“本來該給我的那封信。我轉學離開的時候。”

陸敏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提起信的事。

她寫過的信不多,與他有關的是十年前那封。

心臟某處好似被手指深深捺下去,緊而脹痛。

眼前發昏,她後退一步。

杭敬承沒有用力,被她掙脫開,輕輕擡眸,不解地看著她。

陸敏轉身去找遙控器打開電視機。

幾步遠的距離,她走得有些艱難,忽然意識到他說的是‘本來該給我的那封信’。

怎麽會這麽問。

杭敬承思考片刻,起身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從裏面摸出什麽東西。

走到她身前,攤開掌心。

一個加菲貓模樣的......

陸敏回神,“調音器嗎?”

他點頭,往她身前送了送,“給你的。”

“謝謝。”她小心地用指尖拿起來。

“試試?”

陸敏猶豫一瞬,還是答應。

走進書房,在角落找到斜靠在墻上的琴包,放平,取出裏面的吉他。

陸敏蹲著講調音器裝上去,按下開關,顯示屏亮起。

最近一段時間沒有摸過吉他,她抱著吉他回到書桌前,拖動椅子,坐下。

前陣子經常下雨,音果然不準了,她擰動旋鈕緊琴弦。

杭敬承抽椅子在旁邊坐下。

陸敏低頭試音高,手指撥動,“我那時候不是給了你麽......怎麽突然提起這個?”

杭敬承手肘支在工作臺上,側身托著腮看她,“突然想起來了。”

緊繃的琴弦劃過指尖,剮蹭出痛感,陸敏說:“我那時候把信給你了呀。”

而且你沒有回覆。

“那封又不是給我的。”杭敬承聽起來很郁悶,“我想知道你給我寫的是什麽。”

陸敏擡頭。

疑惑地看著他。

“我送錯了?”

不可能。

因為她從頭到尾只寫過一封信。

杭敬承點頭,“被叢致遠要回去了。”

“被叢致遠要回去了?”陸敏再次震驚。

瞳孔裏的光點微微晃動,表情依舊趨近於無。

她這張臉太會騙人了。

杭敬承試圖捕捉她異樣的情緒。

“所以我的信呢?”

“我、”陸敏心裏還亂做一團。

她從來不知道叢致遠把信要回去的事,後者也從來沒跟她提過。

陸敏問:“他直接跟你要走了?所以那封信你讀了嗎?”

杭敬承:“讀了兩段。”

然後就被要走了。

陸敏盯著加菲貓無憂無慮的笑臉,心口五味翻滾。

她其實一直認定是因為自己太糟糕,所以他連一個字都不願意回覆,哪怕是在社交網絡上說一句我不喜歡你呢。都沒有。

後來才學會安慰自己,說那是因為他不想傷害她。可是她那封信寫得含蓄,甚至可以只當是正常同學間表達一些心事。他那樣的人,如果不是討厭她,怎麽會不回覆呢。

年少時酸痛煎心回憶背後耽誤十年的真相,竟然是這樣嗎。

她給他的信,被叢致遠要走,叢致遠還讓他以為那封信並非送給他的,以至於他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心意。

那麽她因為情書的事所受的自尊心的煎熬、旁人審視輕蔑的目光與得不到回應所受的打擊和自卑,全都只是一場空。

眼前的人似乎非常近,又非常遠。

十七歲的少年跟她說過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仿佛都在耳邊。

轟然作響。

小心。

今天要收嗎?

謝謝。

陸敏,老師叫你。

......

送我的?

謝謝。我會好好看的。

再見。

“你的信......”陸敏用指腹按住琴弦,指緣泛白,“如果我那時沒有送錯,你會好好回覆嗎?”

杭敬承靜靜看著她清澈柔鈍的眼睛。

沈默。

然後點頭。

遲到十年的答案讓她鼻尖酸澀。

所以並不是她那時候太糟糕,對吧。

對啊,他骨子裏教養不會讓他糟踐別人的心意的。

就算是拒絕,也會回覆吧。

陸敏忽覺釋然。

這些年糾結在心裏的一大堆死結,解開了一半。

要告訴他真相嗎。

好像有點丟臉。

她將調音器放在桌面上當擺件,抱著吉他回到琴包旁邊,蹲下,“送你的那封,我就放起來了,沒送出去,然後搬家的時候,好像弄丟了......其實也沒寫什麽,就是祝你以後一路順風之類的。”

杭敬承抱臂,“為什麽他有我沒有,就因為他是你同桌,我跟你不熟,還是因為你喜......”

後半程自動消音。

其實後面陸敏給他遞“情書”的事在班級裏傳開,他曾有耳聞。敏感如她,那段時間應該很難捱。

所以他之前從不主動去提這件事。

杭敬承噤聲,看著她小小的背影。

所以他一直以為她喜歡叢致遠嗎?

陸敏唰地擡頭,“我沒有。沒有。”

越是緊張,越是面無表情。

怕她縮回自己的殼,杭敬承暗自斟酌用詞,“我是說你們關系比一般人好一點。”

當時班主任安排座位,基本是男生跟男生坐一起,女生跟女生坐一起。陸敏當年基本不跟男生說話,班主任偏偏給她安排了個男同桌。

陸敏覺察這問法的委婉謹慎。

她起身走回來,將試卷拿出來,在筆筒裏挑紅筆,“我們,就是普通同學關系。他沒多久也轉走了,那段時間就沒了聯系。談戀愛是後來的事。分手之後好久沒聯系過,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來找我。”

她試圖解釋清楚。

杭敬承若有所思地點頭,“所以那封信真的是情書?”

“呃......”陸敏沒有否認,掀開筆蓋,低頭批改試卷。

杭敬承便不再追問。

“我這人一點不大度,見不得你跟他見面。”他是一點也不想講理。

杭敬承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高尚,是個人就有自私無賴的一面,紳士品格見鬼去吧。

他就是占有欲的化身。

陸敏的筆尖在答案紙上洇出一小團墨痕。

所以他是在乎的吧。

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,她都不只是可有可無的記不住名字的人。

陸敏暈暈乎乎地想。

即便暗戀失敗。她還是有希望的吧。

批改完幾道大題,需要將這幾張卷子完全翻過去,陸敏擡高胳膊,卷子遮住半張臉。

杭敬承側靠在一旁工作臺前,將胳膊撐在桌面上,定定地看著她。

襯衫挽至手肘,青筋自手背蜿蜒下,直至搭落一側的指節,落在陰影裏,勁瘦清寂。

她遞了個疑惑的眼神過去。

杭敬承擡手,並指撣了下卷子,嘩啦一聲,“陸老師。”

陸敏:“嗯?”

放下卷子。

“你不對勁。”杭敬承說,“一般來說,這個時候我們該劃清界限了。”

陸敏握筆的手一頓,白紙上多出一道紅痕。

小心地轉頭看他。

杭敬承懶散地半睞,顯得松弛聊賴,然而深黑色眼底裏蟄伏著試探,銳利幹脆。

所以,我可以更過分?

第二天下午,考完地理,這場持續了三天的期末考試結束。

陸敏跟辦公室另一個老師交接好試卷後,將需要自己核算分數的幾沓卷子塞回包裏,出了辦公樓,朝校門口走去。

“陸老師。”

脆甜的女孩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,陸敏身邊多了個人,是那個叫何芮汀的女孩。

“老師今晚有空嗎?”

陸敏攥緊手裏的帆布包,拉響心中警戒,她搖頭。

何芮汀說:“但是我想請你吃飯。今晚不行的話,明天好不好?我快出國了,以後就沒機會了。”

考試結束有一陣子了,大部分學生都放假回家,校園裏冷冷清清。

陸敏快步:“同學,你該請自己的老師。”

何芮汀亦步亦趨,“我知道,但是也要單獨請你嘛......上次那個紙條,是你留的,對吧?我見過你的筆跡。”

上次她被陳書屹冷言冷語傷到,偷偷躲到學校的廢樓後面emo,中途還註意到陸敏路過,起身後在路上發現一張便簽。

[不求而得,往往求而不得的]*

陸敏搖頭,“我不知道什麽紙條。”

“我認識你的字。”何芮汀直言直語。

陸敏疑惑。

何芮汀解釋:“我在新班主任那裏看到你的教案了。”

陸敏松了口氣,依舊搖頭,“你認錯了。”

她拐彎,試圖跟何芮汀分道揚鑣。

何芮汀亦步亦趨,“我知道就是你。你的什麽課還獲獎了來著,二等獎,好厲害,陸老師。”企圖套近乎。

上陸敏上次地公開課獲了二等獎。

但她心裏沒什麽波瀾,因為真的在考慮要不要辭職。

“同學。”陸敏停下腳步,“我家人在外面等我,沒要緊事的話我就先走了。”

何芮汀跳到她身前,張開手臂,“有要緊事!”

朝她身後喊:”舅舅你快點!”

陸敏一楞,回頭。

叢致遠從某個花壇後面走出來,用手背蹭了蹭鼻尖,“咳咳咳。”

陸敏擰眉,看向門衛處。

“我舅舅來給我開家長會的。”何芮汀怕她誤會,趕緊解釋。

何芮汀企圖撒嬌,“老師,我舅舅本來該回西城了,今天為了見你才沒走,去跟我們吃頓飯吧,就一頓。”

陸敏意外這兩個人居然是舅甥關系,那麽小姑娘應該是知道她跟叢致遠的過去。

她覺得沒什麽好遮掩的,索性一次性說清楚:“叢致遠,你是在求覆合嗎?”

叢致遠盡管知道她的脾氣,還是被她的直白震了一下。

眼神有點飄忽,擡手抓頭發。

“舅舅,大方一點!”何芮汀偷偷招手。

奈何叢致遠別別扭扭,磨蹭半天走過來,不情不願地點頭。

“還挺,想你的。”

何芮汀直球:“舅舅說當年分手都是因為你不喜歡他。但是他超喜歡你的。從高中開始就喜歡你。”

叢致遠清瘦高挑的身材,少年氣長相,左右看了看,耳朵有點紅,掀起衛衣帽子給自己戴上。

陸敏一時失語。

高中時開始就喜歡她這事,她以前可一點都不知道。

但如果是叢致遠的話,並不奇怪。

當初她在讀大二,他去歷大見朋友,兩個人重逢,陰差陽錯見了幾次面,大三時他突然提出交往試試。

陸敏以為自己到了年紀,應該嘗試戀愛關系,於是答應。她那會兒其實有考慮到結婚生子一類的問題,以為人生可以按部就班地過下去。

但叢致遠給了她許多意外,比如他的家境其實很富有,所以可以為了一碗粥跨越半個地球,比如他本人雖然高中時看起來很乖巧,其實很愛玩,日常就是吃吃喝喝,再比如他偏愛的其實是纖瘦的女孩,她那兩年暴瘦。

然而還是走不下去。他沒辦法放棄半夜兩點被搖去酒吧玩樂的生活,她也忍不了淩晨四點被打電話叫去接他。

至於她喜不喜歡他,她只能說,付出過真心,問心無愧。

“但是我們已經不可能了。”陸敏看向校門口,重新邁開腳步。

一大一小兩個人立即跟上來。

叢致遠很難理解:“為什麽?”

他明明都這麽坦誠了。

“因為我現在確實不喜歡你了,而且已經結婚了。”

何芮汀嘖聲。

叢致遠前幾年談了個小女朋友一直念念不忘,她早就想知道是何方神聖了,碰巧這次被叢致遠拉來救場,沒想到陸老師下手這麽幹凈利落。

何芮汀眼裏多了幾分憐憫。

叢致遠臉色難看,不相信這件事,“你少來,昨天給花生束腰就是騙我的,我本來都準備好投資了。”

陸敏不想多做解釋,只說:“那封信,我想你應該道歉。”

“什麽信?”叢致遠悶聲。

“不會是......”他猛地擡頭,大步追上她,“你知道了?”

“不是,你是怎麽知道的?......本來也不該給他啊.......你跟我吃頓飯,我就跟你道歉。”叢致遠一步步退讓。

陸敏卻停下來,朝某個方向看過去,神色從冷淡變成溫柔。

他以為自己眼花了。

“陸敏——”叢致遠心下一沈,下意識想要抓住她的手臂。

陸敏躲開他朝門外跑去。

叢致遠不耐煩地擡眼,看清那人後瞳孔一顫。

“杭敬承?”

杭敬承單手抄兜站在門口,視線溫柔地從陸敏身上滑過,然後掃視過來,變得凜冽。

叢致遠沈了口氣,走過去。

身前身材高挑勁瘦的男人,長相清冷利落,襯衫半挽,襯衫西褲裁剪精良,熨帖幹練。

薄冷的眼睛懶散垂下,視線慢悠悠從下往上滑上,毫不遮掩地打量他。

明明只差一歲。他在他面前幾乎有種壓制性氣場。

“好久不見?”杭敬承輕描淡寫,尾音上揚。

叢致遠好歹見識過大場面,雙手插兜,不落下風,“老同學好久不見。找陸老師有事?下次吧,今天晚上她要跟我去吃飯。”

“哦?”杭敬承挑眉,回頭問陸敏,“你今晚不回家吃了?”

作者有話說:

杭老板當年確實有吃這對同桌的醋。

而且他屬於太自信那種,總說那段時間沒有什麽,喜歡過也放下過雲雲,其實並不是。那段初(暗)戀對他的影響要比他以為的深刻。(後話)

然後,今天準時!超肥!

*不求而得的,往往求而不得——三島由紀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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